祷告词|肺炎时期的“妊娠”( 二 )


这一天是2020年最后一天,
早上我扶着母亲在病房外的走廊散步,沐浴着晨起金色的阳光。
我说想不到今天跨年要与你在医院度过。2020,对你对我都是倒霉的一年,希望来年我们可以转转运,等你身体好些,我带你回家;再好些,我带你去教会做礼拜;再好些,我就带你去外面旅游。
母亲看着窗外金黄的银杏树,憔悴病容上的眼睛依旧闪烁着孩子般的期盼。
(二)
我办了出院手续,带母亲回了家,结束了近两个月的住院生活。
妻子花了几天时间,将北首的小房间收拾得井井有条,新作了母亲的卧室。我与母亲说,小房间不比你以前的大房间宽敞,先委屈你将就挤挤,等以后病情稳定了,我再给咱们弄个大房子去。母亲说,不挤不挤,我小时候一家六口才住多大点地方,床头隔开帘子就是马桶,还不是照样生活过来。
近两个月的医院生活,我几乎与母亲朝夕相处。
每每夜阑人静,母亲就会带我回到过去,那个有关她童年的顽皮与懵懂;成长的困惑与苦闷;有关亲情,有关爱情……那个小女孩,穿越过时代的躁动与喧闹,渐渐长成姑娘,嫁为人妻又生子为母。
有时候,她说着说着,一声叹息。
有时候,我听着听着,酸楚鼻尖。
母亲在急救室的时候,医生告诉我要进行胸腔穿刺手术引流积液。
当时我脑子里突然有了念头,要将从母亲体内引流出的积液保存起来。
自插上管子后,近两个月的时间,断断续续从母亲体内引流出很多的积液。我有次想,把这些体液都收集起来,足能放满一个小浴缸。我要赤裸蜷缩躺进去,重新回到生命起初浸泡在母亲羊水里的阶段,不知如此行为能否拾回有关生命初始时的记忆与体悟。
这想法听起来是多么荒诞不羁,也终因许多阻碍而没能收集起所有的积液,但我多少还是积攒了几瓶,准备以后制作成显影液来显现有关母亲的影像。
我的母亲是最在乎自己的容颜与身材,而无情命运的嘲弄却将这些通通拿走。
我完全可以理解她现在面对我镜头时的躲闪与恐惧,同时也在慢慢劝导她学会坦然放下这一切。我说,希望你权且当自己死过一回,现在是死后的重生。如此才能抛开生死,抛开所有尚还顾虑的东西。等你以后渐渐康复,重新有了漂亮的容颜,家里大大小小的相机都等着给你拍照。
我与妻子说,母亲很不容易,患了重病,插着引流管每天放水,竟然还能挨过最危险的关头,一点点恢复体力和精神。我愿意相信她,对她有十足的信心。她只是需要时间,来一点点恢复身体。
几个月来,我常常濒临崩溃,幸有妻子不断地鼓励,才一次次重新坚强起来,坦然面对母亲虚弱而憔悴的面容。母亲会常常纳闷,问我为什么眼睛红肿,是不是和妻子吵架了,哭了?我总要故作云淡风轻,借口各种理由,诸如眼睛进沙,切洋葱辣到……
与母亲一起住院的日子,我想着以后要写篇小说,有关母亲的记忆和青春。两个月的时间,我草稿了小说的开头:
【 祷告词|肺炎时期的“妊娠”】 母亲临终前,与我说,她有一段隐秘的往事,仿佛一个荒唐的梦。在这个梦里,有个男人来到她面前,对她说,“我走过漫长的路途,为了找到你。”他的声音坚决果敢。她问他是谁?他沉默不语,好像陷入深沉的睡梦。她感到害怕,因为他凝视她的黑色眼睛有如无尽的深渊。她想逃开,又不敢挪开脚步。这时,他又开口说话,许久静默后的声音仿佛辽远天际外的雷声。他说,“我来,是要告诉你,我爱你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