留守在北大荒的知青( 二 )


他伺候大豆可比对女儿上心多了,播种前,他细心数着豆种,装袋,标明品种,用线穿上;播种时,他要拉线,趴在地上一粒粒地种上,然后再插上牌子 。豆苗没出来时,老天不下雨,他就得下雨——拎着喷壶浇 。豆苗出来了,他像和情人约会似的,天一放亮就溜出去,连星期天和节假日都不顾 。他跑到地头和豆苗一泡就是一天,晚上天黑了还跟它恋恋不舍 。
开花了,他蹲在地里给大豆人工授粉,一蹲就是十几个小时 。
20多天下来了,手肿了,脚肿了,腰也直不起来了,晚上睡觉想换个姿势都得丽文帮忙 。
豆子结荚了,绿绒绒的煞是喜人,他就跟守护着亭亭玉立的女儿似的,生怕有人起歹意,一夜一夜地不回家 。
有一次,一个十七八岁男孩钻进他的地里撸了两塑料袋毛豆 。把他气得暴跳如雷,拽住那男孩的领子恨不得几拳砸扁 。那男孩跪在了地上,他的拳头沮丧地垂了下来,眼泪也跟着流了下来 。孩子啊,培育一个品种要10年时间,你撸这两袋子毛豆,我几年的努力都前功尽弃 。他的脖子晒出了疮,上什么药都不管用,手得了皮肤病,家里的橡皮膏、风湿止痛膏都被他缠到了手上,两只手像戴了双胶布手套 。
家里墙上的泥掉了,掉了就掉了;家里的棚子破了,破了就破了;庭院种的油菜冻了,冻了就冻了……家里的什么都能对付,只有他的大豆不能对付 。去过他们家的人都会有一种错觉,这家人就像随时准备搬家似的,好好的两层小楼,哪儿都乱糟糟的 。
1989年10月16日,在泰国首都曼谷,世界粮农组织副主席宣布:“胡国华,在大豆育种选育研究上做出突出贡献的专家,特授予他世界农民称号 。”泰国总理给他戴上了金牌 。
他没白跟大豆“恋爱”一场!
父母总不死心,想让他回上海 。他弟弟在上海市人才交流中心当领导,给他和丽文找个接收单位不成问题 。他却对弟弟说:“我同意回来,你帮我找个专业对口的工作单位吧 。”在寸土寸金的上海滩,上哪儿找块地让他种大豆?1992年6月,他连续收到家里的电报:“母病危,速归 。”培育的大豆刚从土里拱出来,他实在抽不出时间回去,想等过几天豆苗再长长 。
当收到电报“母病故”时,他傻了,眼泪在脸上奔流着 。他赶回上海,父亲告诉他:“你母亲临死前,一直念叨你的名字,她最牵挂的就是你啊!”他在母亲的灵前长跪不起,号啕大哭 。母亲去世了,父亲孑然守着几间空房子,让他内疚不已,突然意识到他这辈子欠得最多的就是父母 。
2007年,在黑龙江农垦科研育种中心副主任办公室,胡国华接受了我的第二次采访 。
12年前,我在红兴隆采访过他和孙丽文 。
12年未见,他的变化实在是太大了 。
他说,他50岁攻读博士,53岁毕业时被评为博导,如今带了两位博士生、6个硕士生 。这些年,他先后主持和承担国家科技攻关项目,国家自然科学基金课题等28项,先后选育大豆品种9个,其中的两个被中国农业博览会评为银奖和铜奖 。
他还告诉我,他的妻子孙丽文在2002年就退休了,女儿2006年毕业于同济大学医学院,留在了上海,现在一家医院当口腔科医生 。提起下乡,他说,我对年轻人说,应该把你们放到艰苦的地方去锻炼两年,这对你们一生都有好处 。